2012年3月8日 星期四

定義快樂的學者

有時我覺得,就作為一個學者來說,我不太快樂。於是我去思考,什麼叫快樂的學者。


如何為「快樂的學者」下一個好的定義。這要先從何謂「定義」這件事說起。「定義」的一個重點是,要能說出某個東西有什麼屬於它自己的本質,白話來說,就是要能展現出某個事物的獨特之處;再更進一步來說,就是要描繪它與其它事物有什麼不同。這獨特性或不同之處,就是下定義時的重點。理解這件事之後,就可以為快樂的學者下定義了。

什麼是快樂的學者? 

學者可以是很愉快的工作。以大學老師為例,我們每週只要上八到十小時的課,如果超過這時數,稱之為「超鐘點」,也就是一般人所稱的「加班」,可以支領為數相當可觀的加班費。除了學者,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工作,每週做超過十小時就可以領加班費;看來這工作應該相當危險,否則就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,因為這上班時數實在是少得驚人。在學術圈打滾,只要勇於作一個以完成基本時數為己任的學者,輕易就能達到錢多事少的幸福境界。因此,有時學者就像閒雲野鶴,過著錢多事少的愜意人生。這樣的學者,算是快樂的學者嗎?不算是,這叫「快樂的人」不是「快樂的學者」;因為不只是學者,大部份的人都會因為錢多事少而感到快樂。所以錢多事少無法為「快樂的學者」下定義,它沒有突顯出學者快樂的獨特之處,只表達了人皆如此的快樂。而就像前面說過的,定義的重點在於能彰顯出事物本身的獨特性,錢多事少並沒有達成這個條件。 

雖然學者的基本工時少得驚人,但學者們通常將這種寵遇優渥視為理所當然,學術界中幹譙、抱怨的聲音還是此起彼落。這些抱怨,一部份可能是無病呻吟,一部份或許是人類不易知足天性的展現,但也一些抱怨是真的,不然你不會偶爾看到大學教授過勞死的新聞。有些學者工作時數真的非常長,他們以讀最新的研究報告為樂、滿腦子想的就是如何作研究,如何把研究成果發表出去。這背後有一些對真理的熱情和執著,但更大的一個動力,是來自於人類對名利的渴望;在心理上我們希望聽到驚呃讚嘆的聲音、吸引崇拜欽佩的目光;在實質上,我們希望藉此獲取更高的地位,甚至獲得無上的桂冠和榮耀,像是萬中選一的諾貝爾獎。這樣的學者,算是快樂的學者嗎?好像也不是,這也只是快樂的人。因為不只是學者,任何人都會因為被別人崇敬、有很高的地位而快樂,而如果能得到諾貝爾獎,大部份的人也都會快樂。追求地位名聲、獲取獎項光環,並沒有突顯出快樂學者的獨特之處,這也只表達了人皆如此的快樂。 

甚至,即使是「追求真理」這麼崇高的行為,也無法作為快樂的學者的定義。雖然學者在追求真理獲得解答時會得到很大的滿足感;但面對不確性,對人類來講是一種痛苦,因此不只是學者,一般人也都會因為困惑有了答案而感到滿足或快樂。 

如果連得諾貝爾獎、追求真理,都無法為快樂的學者下定義,那麼究竟那件事,才是學者之所以快樂的本質? 

我發現學者的快樂來自於「有問題」;渴望有未解的問題,突顯出學者和一般人不同之處。一般人都希望生活中充滿了答案而不是問題,「他愛不愛我?」、「我該作這件事嗎?」「要買I phone還是HTC?」人們會希望生活中儘可能不要有未解或難解的問題,最好所有的事情都有答案;生活中出現未解、難解,甚至是無解的問題時,人們很難快樂起來;當然,人們也不會故意在生活中尋找或製造問題。但學者剛好相反,他們一直在尋找問題,而且還會因為「有問題」而感到雀躍;當出現一個未解、難解,甚至是無解的問題時,他們不但不會感到痛苦,反而充滿了興奮和期待。對學者來說,看見了未解的問題,就像青春期的男孩在聯誼時看到了正妹、飢餓的獅子看到了垂涎已久的獵物,他們瞳孔中閃耀著動人的光芒。「渴望有問題」這件事突顯出學者和一般人的不同;學者們因為有未解的問題而快樂,未解的問題帶給學者獨特的快樂,它也彰顯了學者這個種人的本質。 

所以,什麼是快樂的學者?是輕鬆愉快的學者?功成名就的學者?致力於追求真理,或建構偉大理論得到諾貝爾獎的學者?這些都不足以定義一個快樂的學者。那些擁有一個自認為重要而未解的問題的學者,才是快樂的學者。 

從這定義來看,愛因斯坦在開始提出時間和空間相對性的問題那一刻起,是個快樂的學者。反而是,在這問題獲得了解答之後,不再是快樂的學者。學者的快樂並不是來自於有解答,而是來自於有問題。 

快樂的學者有一個未解的問題,讓他覺得時間好像總是不夠用,他時時時刻擔心,萬一這問題還沒解出來,我就掛了怎麼辦?想到這邊我發現,我真的不是一個快樂的學者。